066:夜来风叶已鸣廊

三月份的北城,春意融融,万物复苏,欣欣向荣,而我的心却一片死灰。【ㄨ】

在病房的那段日子,我每天都坐在阳台上,抱着双腿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发呆,脑子里空空荡荡的,像一具行尸走肉似的,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发呆,长久地不说话,缄默无言。

陈熙和方涵轮换着守在我身边日夜陪着我,阿姨也经常来,做各种好吃的哄我吃,但都食不知味。她们变了法儿的跟我聊天,我始终没有说一个字。我睁着空洞的双眼看着他们,好像丧失了语言的能力。

程思远和小寒几次三番来看我,都被我关在门外,一个都不见。我怕我颓然的样子让他们伤心担忧。

陆岩总是夜晚来看我,白天在公司忙,一下班就来医院陪我。他跟我聊天,说话,但我始终没有看他一眼。有时候我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就坐在床沿上,拉着我的手,跟我聊公司发生的事情,但更多的时候,他是沉默的,长久地拉着我的手,静默无言。他手指一如既往的冰凉,贴着我手心,似乎凉到心尖上。

我记得清楚,夜晚他和衣躺在我身边,从背后搂着我,脑袋埋在我发丝里,不一会儿脖子上便有一阵湿哒哒的感觉,他声音特别小,小到只有我能听见,像一只猫爪似的挠着我的心,“若棠,你跟我说说话。”

我木然地看着漆黑的夜色,眼睛一眨一眨的,我试图努力张开嘴巴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陆岩找了很多心理医生来给我看病,但各个都说我是自我封闭,需要我自己想明白,别人的引导,只是辅助。有一个女医生经常来找我聊天,我沉默无言,她却能跟我聊一下午,最后微笑着跟我说,若棠,我们明天见。

后来陆岩实在没办法了,他怕医院封闭的氛围让我永远不愿意开口说话,只好带我回家,心理医生说,可能回到熟悉的环境,她就愿意开口说话。

我回到别墅时,已经是一个月之后。在病房里呆太久了,整个人像是长了霉,浑浑噩噩,少了生气与活力。陆岩搂着我的肩膀踏进别墅,我站在玄关处,他蹲下身亲手帮我换上拖鞋,然后拉着我的手走进客厅。

时隔一个多月,我站在偌大的客厅里,看着盘旋而下的楼梯,看着当日我滚下楼躺过的那一处地板,滚烫的眼泪忽然哗啦哗啦地流下来,往事般般浮现,内心酸涩无比。我不由地抓紧了陆岩的胳膊,瞪大眼睛忍住泪水,江佩珊将我推下楼的场景恍然浮现。

这一个多月来,我都没有哭过。我整日发呆沉默,就是没有眼泪,像一只没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的提线木偶,裹着茫然无感的生活。

直到这一刻,泪腺被刺激,那些努力被我逃避的痛处挣脱牢笼枷锁,冲破而出。

豆大的眼泪啪地掉在地上,然后空荡的客厅里萦绕着一阵悲凉的呜咽,我耳朵轰鸣着,缩在陆岩怀里瑟瑟发抖。陆岩一如既往地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我靠在他胸口,听见他心里的悲戚和呜咽,喉咙里哽咽着的只言片语,无从倾吐,恍然去了半晌,他隐忍地安慰我,“若棠,忘记吧,我们来日方长。”

这话,不知道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他自己。

他低沉而哀伤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我终于没忍住心里的悲痛,扑倒在他怀里抽泣,发抖。

积累了一个多月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陆岩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但我始终只是低声的抽泣,缩在他怀里颤抖呜咽,我怕我哭声太大了,最后碎掉的是两个人支离破碎的心。

陆岩原本想以后我们就住在一楼,但我坚持要回到楼上住,他拗不过我,最后只能牵着我的手,一步步踏上楼梯。我站在二楼最上面一极台阶上,看着盘旋而下的楼梯,想着当日我是如何滚下去的,双腿发软,心狠狠地剜了一下。

花园里的杜鹃和海棠开得正好,红红火火的一片,在绿意盎然中争奇斗艳。阿姨在院子里放了一张藤椅,陆岩不在家的时候,我整日裹着一张毯子躺在藤椅上发呆,春日里带着微寒气息的清风一缕一缕吹进我心里,把往事都搅在一起,然后我默默流泪,心中苦不堪言。

那天下午,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春雨贵如油,我站在细细密密的小雨里面,张开双手,扬着脑袋,看着乌蒙蒙的天空,趁着滚滚春雷惊天动地的声响嚎啕大哭了一次。

我回头时发现陆岩站在室内的落地窗前,他就那么看着我站在雨中,眼神里有捉摸不透的清寒和疼惜。那一瞬间,我像是惊醒了一般,忽然明白过来这些日子的浑浑噩噩带给我和陆岩数不清的隔阂和伤害,我隔着蒙蒙的细雨和他对望,四目相交的时候,我苦笑了一下,说不尽的无可奈何和悲戚绝望在那一刻都纷至沓来。

细雨淋湿了我全身,长发湿哒哒地垂在两颊,雨水垂直而下,拍打着我的面孔,我冰冷而仇恨的心,我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站在漫天的雨水里找不到一丝丝依靠。

我眼睁睁地看着陆岩,他也悲伤地看着我,然后推开落地窗,径直走向我。

他步子迈得缓慢而沉重,一步一步走向我,院子里泥土被雨水和稀了,站在他的拖鞋上,裤子上,肮脏难看。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针织衫,黑色休闲裤,漫天的雨水很快将他身上淋湿了,湿漉漉的衣料黏在身上,紧紧地贴着,将完美的身材凸显无余。

我们只见隔着半米不到的距离,沉默地盯着对方,可能是雨水的冲洗,那一瞬间,我忽然读懂了他眼里心里的隐忍和痛苦,他的悲哀,他的无奈,他的委曲求全。他眉头紧拧,怜惜地看着我,深邃的双眸闪着晶莹剔透,我忍不住颤抖着手想去舒展他的眉心,然后我刚要触碰到他的眉头,他忽然抓着我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嘴唇微动,想要说的话却卡在喉咙里,欲言又止,我张着嘴巴,努力了半天,终于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我让你这么操心,对不起我让你这么痛苦,我何尝不知道失去孩子你也十分痛苦,我何尝不知道你两难抉择,但我自私的要挟你给我一个说法,其实我知道你什么都做不了,我还以死相逼,我只顾着自己的绝望和哀痛而忘记了你同样的难过,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肆意地享受着你对我的纵容和宠爱,却没有用心去走进你的内心看一看你隐忍和承受了什么,我每次都说你自私,其实最自私的是我自己。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雨水打在脸上,淹没了泪水。、

他动容地看着我,眼睛里的疼惜更甚,眉头更加地皱了,我颤抖着声音抽泣,被淹没在滚滚的雷声里。旋即,他用力扯过我的肩膀,将我拉近他怀里,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雨水中,他捧着我的脸,深情脉脉地同我对视。他冰凉的只见缓缓划在我脸颊上,我扬着面孔,瑟瑟发抖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口,只能用眼神传达我心里的歉意,他也是颤抖地看着我,寒星般深邃的眸子里荡漾着一层深不可测的光芒,我努力想要去抓住它,但怎么都抓不住啊。

他捧着我的脸,颤抖的双唇封住我的,两片冰冷的唇贴在一起时,那种冰凉的触感让我不由地颤了颤。他轻轻啃咬着我的嘴唇,分明是颤抖的,但又不舍得分开,离开一下下,又立即贴上来,最终用舌头撬开我哆嗦着的齿关,长驱而入,肆意索取。

我们在漫天的大雨中亲吻,拥抱,恨不得将对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永远不分开。

吻到深处,难分难舍。

我们在那一场大雨里,丢下了所有挣扎和脾气,用最真诚的姿态面对彼此。

那天淋了雨,他抱着我上楼,放了一浴缸的温水,一件一件扒掉我湿透了的衣服,抱着我躺进温水里。我躺在他胸口,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任随他拨弄着我的头发,亲吻我的额头。

我们什么都没做,就那么抱着,赤裸相对。

我问他,“你恨吗?”

他没正面回答我是否恨,只是说,“相信我,时间一定会给一个答案。”

那天后,我和陆岩都生了一场大病,吃早餐的时候两个人喷嚏不断,餐巾纸使用的速度让阿姨都咋舌,我俩面对面坐着,吃一口早餐打一个喷嚏,然后互看一眼,相互嫌弃,相视一笑。

我没有再问陆岩江佩珊杀了孩子,他会怎么办?也没有问他,他背后究竟有多少重担,我只是单纯的相信,这个男人,他把心都掏给了我,我需要做的,只有义无反顾的相信。我没那么蠢,抛开我的自私和情绪,细细一想陆岩和江明远,一定有说不尽的恩怨。至于那恩怨是什么,我没问,因为我感觉,骄傲如他,怎么说得出口。

至于我的孩子,那条命,谁拿走的,谁还回来。

他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我暗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