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婚事

清明才过,谷雨未至,正是春意盛时。

玲珑山馆里一树海棠初绽,大丛的蔷薇贴墙而生,嫣红艳丽的花朵团团簇簇,像是泼开了浓烈的胭脂,参差点缀在枝叶之间,掩着架下正在打盹的小肥猫。

沈妱站在廊庑下,伸手去抚弄风铃。

十四岁的姑娘正是窈窕烂漫的年纪,她穿一袭锦绣双蝶钿花衫,下面是雨过天青色的暗花烟罗裙,青丝间别着香钗,钗头的蝴蝶衔了细珠流苏,随她扭头的动作微晃,衬着那腻肤嫩唇,秀眉美眸,更增娇美。

檐下风铃叮铃作响,却掩盖不住窗户内沈夫人和蒋姨妈的说话声——

“……我也想尽早定下婚事,可老爷纵容阿妱,定要依她的心意来选人家,这丫头又固执,我也是没奈何。”沈夫人语调婉转。

蒋姨妈的声音含笑,“要我说,咱也不必往远处找,阿妱常来往的几个就很好。”

“董家的孩子吗?”

“那个固然不错,我却更喜欢秦家那孩子。性子跟他父兄都不同,能文能武,温文谦和,人品又贵重,最难得的是对阿妱上心,对妹夫也尊崇!”

她口中的“秦家孩子”是沈妱在书院的同窗,武川省都指挥使大人家的二公子秦愈。秦家是权势盛隆的二品大员,沈家虽然书香传承,论身份却不过一介布衣,两家明显门不当户不对。

蒋姨妈这话落在沈妱耳中,也只能当做玩笑听听了。

再说,她跟秦愈的交情虽不浅,却也只是同窗之谊,要说把他招来沈家为婿,也亏蒋姨妈能想得出来。

沈妱黑漆漆的眸子灵动若水,掠过一抹无奈的笑。

果然,就听里面沈夫人一笑道:“那孩子自然是百里挑一的,可他那样家世,哪能招婿。其实也不必高门贵户,只要待阿妱好,能守住这份儿家业,就足够了。”

“他能是什么家世?”蒋姨妈显然不同意。

她的丈夫蒋文英是布政使,论官阶比秦家还要高上半级,说话底气也足。

屋里安静了一瞬,应是蒋姨妈在喝茶,继而又听她说:“咱们阿妱的容貌品行,若不是得守着这份家业,送进宫里当娘娘都使得,哪里还配不上他了!”

听那语气,护短的意思都快溢出来了,让正在听墙角的沈妱都忍俊不禁。

里面沈夫人也被逗笑了,叹了口气,“招婿这事儿尴尬,想挑个合适的,又不能委屈了阿妱,实在太难。阿妱性子又倔,唉,我为着这事情快要愁死了!”

外面沈妱闻言,不由嘟嘴轻哼。

她今年也才十四岁,就算招婿的事情不像嫁女那样顺当,那也不值得娘亲这般发愁焦急吧?

听起来像是她根本嫁不出去了似的。

沈家虽然只是布衣,却以书香传承,沈妱的父亲沈平是庐陵出了名的藏书家,才学极高,弟子广布,在庐陵城里名气不小。虽然不好指望秦家那等门第,但是想进沈家门的人还是多着呢!

不过是沈妱不想这么早定下婚事,跟沈夫人又说不通,才恳求沈平拖延而已。

她扁扁嘴,跑到院子里,踮起脚尖折那初绽的海棠花枝。

这棵树据说还是当年兄长出生时栽下的,二十年过去,海棠树已长得繁茂葳蕤,年年果实累累,是这玲珑山馆里最妙的风景。

只是海棠尚在,向来疼爱她的兄长却已经不知所踪、生死不明。

已经八年了,他还活着吗?还能回来吗?

如果他能回来,母亲也就不必为招婿的事情这般烦恼了吧。

沈妱对着花树苦笑,将那花枝抱在胸前一嗅,就瞥见丫鬟石楠带着石榴和石椒进了院子,怀里各自抱着一束含苞的春花。

石榴脸上喜气洋洋,献宝一般将那红如烈火的木棉凑到沈妱跟前,“姑娘,花儿都折来啦,好看吗?”

“眼光不错。”沈妱微笑称赞,将那海棠花枝递过去,“这枝供在我书桌上,蔷薇插好瓶送给夫人,其它的你们安排吧。对了,准备一瓶木棉,待会送到外书房,用我书架上的瓷瓶。”

石榴和石椒应命而去,石楠便回道:“姑娘,刚才外头书肆里递话进来,说秦二公子找你呢。”

秦愈?沈妱眯了眯眼,这算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吗?

她抬步就想往外走,慌得石楠连忙阻拦,“姑娘带上披风再出去,前儿的风寒还没好呢,当心再着凉!”

春光温煦,日头和暖,哪里就能再着凉了?

“那你快去取。”她敷衍了一声,脚步轻快的出了玲珑山馆。

沈妱出生在藏书世家,曾祖父从户部尚书的位子上辞官后便退守故里,建起了藏书楼。经祖父沈磐和父亲沈平几十年的努力,如今沈家藏书已愈十万卷,那书楼高有三层,周围树木阴翳,站在山馆外一瞧,十分显眼。

她家里还开着刻书售卖的书肆,在这庐陵地界也小有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