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青州(一)

第二百三十六章青州(一)

曾华一行在高唐下船,换了青州刺史府派来的马车。原本曾华想在蓼城(今山东利津南)换乘近海战舰,然后沿着青州半岛海岸线航行,直达威海港。但是三家家眷多是妇孺,坐坐河船还行,要是坐海船恐怕就能晕得昏天暗地,所以只好改走陆路。

不过北府这十几年来大修道路,青州也不例外,主要的干道有四条,一条是沿着黄河向西入济南郡再分成两路,一路继续向西经兖州直至洛阳,这叫青洛干道,另一路叫青幽干道,向北渡过黄河,过平原郡至冀州信都,最后北延直至蓟县,这算是两条干道了;一条南行过泰山、鲁郡直至徐州,要是江左让修的话,估计能修到彭城,已经被命名为青徐干道;一条东行直入东莱郡,在即墨分路,一路直到青州最大乃至北府最大的港口-威海,这叫临海干道,另一路直至另一个大港口-青岛,叫青岛分道。这四条干道是青州这些年来最大的“基础建设”,到现在还有三分之一的路段在修建,可见工程量之大。当然了,青州除了这四条北府的“国家级干道”,还有穿行在各郡之间的分道,这些都是州级分道,估计全部修完还得十来年。

曾华一行在高唐坐上十几辆四轮马车,在青幽干道一路疾驰,不到一日便赶到了了济南郡历城,在这里休息一日后便沿着历城到泰山的青州分道,前去泰山。这条分道只是平好了路基,还有一半的路没有按照工部的要求夯实路面,所以走在泰山附近时这路就开始有点坎坎坷坷,马车也开始蹦蹦跳跳,摇摇晃晃,完全没有刚出历城时的那种平坦顺畅。

赶到泰山下,知道走到一座圣教寺庙里王猛和笮朴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大将军真不是来泰山封禅的,要不然这个样子封禅,落在史书上肯定是笑话。

这座修在泰山半山腰上的圣教寺庙不是很大,但是却非常简朴肃正。三进四围的庙院在宁静的山林中如同一个出尘离俗的桃源之地。王猛等人抬头看了看寺庙上的门匾,看到上面的“一文寺”,都不由惊讶地叫了起来,这不是范老先生的墓寺吗?”

圣教经过二十多年的发展,现在发展的愈加完善,圣教的机构可以分成神学院,教堂和寺庙,神学院顾名思义就是培养圣教神职人员的地方,也是进行教义研究的地方;教堂是神职人员驻扎向民众传教的地方,也是圣教信徒进行宗教活动的场所;寺庙却是一些神职人员在退休后或者愿意专心致志进行教义研究和修行的地方,一般都是修在深山老林里,规模不大,除了几个圣教盛大节日外,一般都是不接纳信徒进行活动。

这座一文寺正是典型的圣教寺庙,简单的楼阁院落,分成研修区和生活区,不管是藏经阁还是礼拜堂,不管是宿舍还是食堂,都是原色的土木建筑,一点装饰都没有,正符合圣教中简朴慎诚的教义。

瓦勒良和何伏帝延看到众人一下子变得肃穆恭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向旁边的笮朴打听。慎守严正的王猛相对比较古板,对瓦勒良、何伏帝延等的学问不是很感兴趣,所以跟两人的关系一般,而且两人慑于王猛的威严,也不敢过多的与王猛打交道。而笮朴却是实用主义者,他对什么学问都感兴趣,只要他行之有效。加上他一向比较低调随和,瓦勒良、何伏帝延等人新附之人也愿意跟其深交。

慢慢走在一文寺的院子里,笮朴低声详细地解释着。范贲在青、冀、兖州被北府收复之后,不顾七十多岁的高龄,主动要求到关东传教。他四处奔波,传播教义,广布仁德,很快就在两州获得良好名声。当时冀、青两州刚刚大战过后,虽然刚接手的北府采取了很多措施,但是依然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瘟疫,只是规模和危害小了很多。

范贲带着一干教士,不顾自己年老体弱,深入疫区,亲自动手治病济人,发放药品粮食,活人无数。疫情过后,范贲又带着一干人等帮助百姓安家定居,吊孤恤残,使得整个疫区慢慢地恢复正常。这些行为使得范贲在冀、青、兖三州得到百姓的尊重,尤其是待得最久的青州,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子,无不亲切地尊其为“阿父”。范贲最后于太和二年因病去世,三州百姓闻之无不嚎啕大哭,如丧考妣。按照其遗愿,曾华将其安葬在泰山脚下,而三州受其恩德的百姓一人捐了一文钱,聚得一笔款项,修建了这座一文寺。而曾经跟随过范贲的二十余名教士自愿留在这里研修,并为其守墓。

听完一文寺的来历,瓦勒良和何伏帝延不由暗暗赞叹,看来圣教能如此迅速传播,的确是因为聚拢了一大批人才,天下百姓正是被范贲这样的圣教教士感动,因此信奉了他们宣传的圣教教义。

走到了范贲的墓前,曾华和范敏摆上供品,双双行了大礼。礼毕之后,曾华和范敏退到旁边向继续行礼的王猛、笮朴等人回礼。完毕众人走到旁边的亭子里,稍事休息。

看着不远处范贲的墓,曾华凝神看来许久才回过头来对范敏说道:“我欠岳丈大人的太多了。”

正在给王猛等人斟茶的范敏倒完最后一杯茶,走回到曾华的身边后坐了下来,轻轻地拍了拍曾华的手说道:“夫君,其实家父毫无遗憾,心里反而还非常地感谢你。”

“感谢我?”曾华不由一怔,旁边正在喝茶的王猛、笮朴等人也不由一愣,侧耳倾听,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

“家父自小受祖父大人教诲,博览多识,而且自小就怀有悲施暝人的胸怀,立下了了济世救人的志向。原本在李蜀伪朝中多受俗事的牵连,难行大志。只有到了北府之后才得以行济世之人,对家父来说,他救得人越多他越开心!此前家父在给我的信中说道还要多谢你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实现志向。”

给他一个机会,曾华不由地想到永和三年自己率军追上李势败军,在徐当的钢刀面前,这位白发苍斑挺身而出,毫无畏惧地大声喊道:“蜀国君臣的头颅都在这里!”想到了二十年前,他抱着出生不久的曾旻,颤抖的声音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想到了他去青州前,自己在长安城外送他,满头的白发在初升的阳光中随风飘动,他微笑着向自己挥挥手,想不到那是最后一面,从那以后,自己只能在梦里见到他微笑慈祥的面容。

想到这里,曾华不由热泪满眶,黯然地说道:”岳丈大人无欲无求,只求德行天下而不求回报,跟他相比,我们正是无地自容。”

笮朴这时劝道:“大将军,人生在世各行其职,范老先生行的是一职,大将军行的是另一职。”

王猛接言道:“人生在世,各有志向。范老先生能行大志,当然无悔,正如王某曾立下匡扶天下的志向,蒙大将军不弃,给了我一个机会,授以重任。如果这时让我死去,我也会和范老先生一样,死而无憾。”

说到这里,王猛转向笮朴,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其实和我一样要感谢大将军还有素常先生,武子先生,武生先生,冰台先生,还北府万余文官武将,万千的文人士子,你给了他们实现抱负的机会,还有亿万百姓,也要感谢你,感谢你给了他们过上安稳生活的机会。”

说完之后,王猛和笮朴两人恭敬地向曾华施了一礼。

曾华慌忙扶住了两人,却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才轻声说道:“正是给了你们机会,再有了我的机会。”

王猛、笮朴两人不由大笑起来,而曾华也受到感染,跟着大笑起来,笑到最后,曾华紧紧地握着两人的说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旁边的瓦勒良和何伏帝延不知什么意思,只是愣愣地看着。

休息一夜后,众人便准备下山。当大家缓缓走出一文寺时,曾华看到瓦勒良心事重重,便走了过去问道:“瓦勒良先生,你怎么了?”

不能不说瓦勒良是个语言天才,在两年余的时间里居然学会了汉语,虽然谈不上精通,但是正常阅读和对话却不是问题。

“回大将军,我觉得这座寺庙很像我们罗马的修道院。”瓦勒良回答道,看来他学会了中国人说话的方式,先迂回一下。

基督教修道院,的确是有点像,不过圣教这种寺庙是不绝婚缘的,这些研修教士们的家眷都在山下的镇子上,他们都会定时下山一段时间。

“罗马修道院一般都是真正做学问的地方,里面多有些珍贵典籍。我昨晚翻阅了一下范老先生留下的笔记手抄,真是让我敬佩,范老先生真是博学多才的人,他给我打开了另外一扇窗户,我真想不到,对人,对山水,对天地宇宙居然可以用这种角度去考虑。”瓦勒良大声叹道,当然了,也不想想范贲是什么人。

“通过范老先生的文集,我对圣教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我想回到长安后去长安神学院好好学习一下。”瓦勒良认真地说道。